谁在为公共服务买单？——中美水电气价格的“冰火两重天”深度启示录

在这个万物互联、AI 席卷全球的时代，生活在旧金山湾区的华人往往会经历一种极具魔幻现实主义的“穿越感”：

你在硅谷拿着全球顶薪，用着最先进的科技产品，但每个月收到 PG&E（太平洋煤电）的账单时，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回了那个能源极度匮乏的中世纪。动辄几百甚至上千美元的电费，让开灯和开空调成了一种奢侈。

而当你和国内的父母视频通话，提到电费时，他们会一脸困惑：“电费？不是才五毛钱一度吗？家里空调随便开，一个月也就两三百人民币啊。”

这不仅仅是汇率的问题，也不仅仅是物价的问题。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公共服务逻辑——“商品属性”与“民生属性”的终极博弈。

今天，我们就用详细的数据扒一扒，加州湾区失控的公共服务费用与中国“稳如泰山”的价格背后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？这对老百姓、资本股东和国家又意味着什么？

---

第一部分：数据说话——令人咋舌的价格鸿沟

为了让对比更直观，我们选取美国公共服务最昂贵的代表区域——加州湾区，与中国的一线城市（如上海/深圳）进行对比。

1. 电力（Electricity）：天壤之别

中国（以国家电网覆盖区域为例）：

• 价格机制： 政府定价，长期稳定。
• 当前价格： 居民用电平均约 0.5-0.6元人民币/度（kWh）。
• 历史回顾： 中国大规模调整电价是在90年代末和2000年代初。2012年引入了阶梯电价，但第一档基础电价几乎锁死。如果算上峰谷电价（谷电往往只有0.3元左右），很多家庭的平均电价甚至低于0.5元。
• 涨幅： 过去20年，绝对值涨幅微乎其微，相对购买力价格暴跌。

美国（以加州 PG&E 为例）：

• 价格机制： 私营垄断，监管批准（CPUC），保证投资回报率（ROE）。
• 当前价格： 2024-2025年，PG&E的分时电价（TOU）高峰期已突破 $0.60/kWh，非高峰期也在 $0.35-$0.45/kWh 左右。
• 换算对比： 取平均值 $0.50/kWh，按汇率 7.2 计算，折合人民币 3.6元/度。
• 涨幅： 仅过去3年，PG&E 的费率就上涨了 30%-50%。

结论： 加州湾区的电价是中国的 6-7倍。在中国充一次特斯拉（60度电）可能只需要30元人民币（谷电）；在湾区家里充，可能需要30美元（约216元人民币）。

2. 水费与燃气（Water & Gas）

• 水费：
  • 中国： 居民用水约 3-5元人民币/吨。即便加上污水处理费，依然极低。
  • 湾区： 这一项比较复杂，因为涉及固定费和用量费。但旧金山湾区家庭月均水费通常在 $50-$100 甚至更高。折算单价，往往是中国的 10倍以上。
• 天然气：
  • 中国： 管道天然气约 3元人民币/立方米。
  • 湾区： 2022-2023年冬季，加州天然气价格一度飙升，许多家庭单月燃气账单超过 $300。日常单价波动巨大，且包含高昂的输送费。

3. “隐形”公共服务：垃圾与网络

• 垃圾处理：
  • 中国： 通常包含在物业费中，或每年仅收几十元卫生费，基本无感。
  • 湾区： 必须签约 Recology 或 Waste Management 等私企，每周收一次，月费 $30-$80 不等。一年下来就是几千人民币。
• 宽带网络：
  • 中国： 1000M 光纤，往往作为手机套餐赠送，或者单独办理约 1000元人民币/年。
  • 湾区： Xfinity 或 AT&T，千兆网络月费通常在 $70-$100，且经常有合约陷阱和涨价。

---

第二部分：为什么？——私有化的贪婪 vs. 国家化的统筹

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？是因为美国的能源成本真的这么高吗？

不。美国的天然气储量丰富，发电成本并不高。问题的核心在于“谁拥有”和“为谁服务”。

1. 美国模式：私企垄断 + 保证利润 = 用户的噩梦

美国的公共事业（Public Utilities）大多是 Investor-Owned Utilities (IOUs)，即投资人拥有的公用事业公司。PG&E 就是典型的上市公司。

• 利润最大化逻辑： 这种公司的首要任务是对股东负责，而不是对用户负责。
• CPUC 的游戏： 加州公用事业委员会（CPUC）允许 PG&E 在基础设施建设上获得固定的股本回报率（ROE，通常在10%左右）。
  • 这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 PG&E 越花钱搞基建，赚得越多。但他们不喜欢维护旧设备（维护费不能算作资产赚取回报），只喜欢建新项目。
• 灾难转嫁： 加州山火频发，很多是因为 PG&E 设备老化短路造成的。PG&E 破产重组后，为了支付巨额赔偿金和更新设备（名为“地下化工程”），他们申请涨价，CPUC 批准涨价。
  • 结果： 相当于受害者（加州居民）通过交电费，替加害者（PG&E）支付了赔偿金和罚款。

2. 中国模式：国家兜底 + 交叉补贴 = 稳定的基石

中国的国家电网（State Grid）是世界上最大的公用事业企业，属于中央企业。

• 政治逻辑高于商业逻辑： 电力的定位是“基础设施”，而非“商品”。保持电价稳定是维持社会稳定和物价稳定的政治任务。
• 交叉补贴（Cross-Subsidization）： 这是中国电价低廉的核心秘密。
  • 工商业补居民： 中国长期实行工商业电价高于居民电价的政策（虽然近年在进行市场化改革，试图拉平，但居民侧依然受保护）。
  • 发达补欠发达： 东部沿海赚的钱，被国家电网拿去建设西藏、新疆的电网。在几千米海拔的高原架设电塔，从商业角度看是绝对亏本的，永远收不回成本。但从国家主权和民生角度看，必须建。
• 超前基建： 中国的特高压输电技术，将西部便宜的水电、风电输送到东部，压低了全网成本。

---

第三部分：这种差异意味着什么？

这不仅仅是账单厚度的问题，它深刻影响了社会结构、财富分配和国家竞争力。

1. 对普通老百姓（The Common People）

在美国（湾区）：公共服务成为一种“累退税”

• 生存焦虑： 水电气网加上垃圾费、房产税，构成了巨大的持有成本（Holding Cost）。即便你还清了房贷，只要你住在房子里，每个月就有数千美元的“刚性支出”。
• 贫富分化加剧： 无论你是富豪还是中产，电费单价是一样的。对于低收入群体，能源账单占收入比例极高，甚至出现“能源贫困”（Energy Poverty）。
• 消费挤出： 钱被强制交给了 PG&E，意味着去餐厅吃饭、去旅游、购买消费品的钱变少了。

在中国：公共服务是隐形的“社会福利”

• 无感支出： 水电气费用在家庭总支出中占比极低（通常低于 3%）。这让老百姓有更多的可支配收入用于餐饮、娱乐、网购（虽然房价高是另一个话题，但在生存维持成本上，中国极具优势）。
• 安全感： 无论国际油价怎么涨，你不用担心明天开不起灯，这种确定性是无价的。

2. 对私企股东（The Shareholders）

在美国：低风险的“收租机器”

• 投资逻辑： 美国的公用事业股（Utilities Sector）通常被视为防御性资产。因为它们是自然垄断。老百姓没得选，只能用 PG&E。
• 资本盛宴： 股东享受着稳定的分红和资产增值。PG&E 虽然因为山火赔偿股价大跌过，但通过不断的涨价，它的现金流依然强劲。对于资本家来说，这是完美的商业模式：风险社会化（涨价分摊），利润私有化（分红）。

在中国：没有私人股东的“国家资产”

• 国家电网没有上市（其旗下子公司有上市，但母体没有）。这意味着，它不需要为了取悦华尔街而每个季度粉饰财报，不需要为了分红而削减维护预算。
• 所有的利润（如果有的话）都投入到了再生产和基础设施升级中，或者上缴国库。

3. 对国家（The Nation）

美国：竞争力的慢性失血

• 制造业回流困难： 制造业是耗电大户。如此高昂的能源成本，加上不稳定的电网（加州经常面临轮流停电威胁），让“再工业化”变得极其困难。
• 通胀推手： 能源是所有商品的基础成本。电费涨，超市冷柜成本就涨，牛奶就涨，通胀就难以遏制。

中国：强大的宏观调控工具

• 各种“看不见的手”： 国家通过控制水电气价格，实际上控制了社会的基础运行成本。低廉的电价是中国作为“世界工厂”的核心竞争力之一。
• 能源扶贫： 通过“村村通”工程，让最偏远的山区也能用上平价电，这是消除绝对贫困的关键一环。这也是为什么中国能普及移动互联网和电商的基础（没有电，就没有基站，就没有手机支付）。

---

结语：效率与公平的抉择

回到文章开头。

湾区的电费一涨再涨，本质上是因为公共服务被当做了生意。在私人垄断的体制下，缺乏竞争，缺乏监管力度（或者监管被俘获），导致了效率低下和价格暴涨。资本总是贪婪的，当它控制了水和电这种人类生存必需品时，它就拥有了向所有人征收“生存税”的权力。

中国的公共服务二十年“不涨价”，本质上是因为公共服务被当做了人权。国家不指望靠卖电来发财，而是把电力作为血管，输送到经济体的每一个细胞，通过激活整个经济体的活力来获益。

“楚虽三户，亡秦必楚”。 在大国博弈的今天，我们往往盯着芯片、航母这些高精尖领域。但往往被忽视的，是那根不起眼的电线，那一滴廉价的自来水。

谁能为国民提供更低成本、更稳定的生存基础，谁的社会结构就更具韧性。

当加州的中产阶级看着 500 美元的电费单叹气时，大洋彼岸的普通家庭正毫无顾忌地开着空调吃火锅。这，或许就是两种制度最真实的写照。

后记： 也许有人会说，中国的羊毛出在羊身上。是的，国企的低价可能源于财政补贴或工业反哺。但对于每一个具体的、活生生的普通人来说，这种补贴是实实在在的红利，是一种无需申请、人人有份的“普遍基本服务”（Universal Basic Services）。

在这个比烂的世界里，能守住“水电不涨价”这条底线，本身就是一种伟大的成就。